哼哼唧唧爱他

正在尝试把自己拼起来,摸索着走下去。

【巍澜】江湖夜雨十年灯

*从幽冥中圣洁,升了神格,妄图与你比肩。


有一世,赵云澜是个浑身没正形的大少爷。家里捧着宠着,他也就过得肆意从心,一把逍遥扇,挥过几多山水,踏过世间角落里隐居的桃源,心里是清风沟壑,没半点腌臜土。


那年家里那处遭了难,街道上都是衣不蔽体、穷苦困顿的难民。赵家早早开了门,设了铺,一碗一碗的粥粮往外送。赵家小公子也刚赶回来,就一身风扑扑地沿着街,蹲在人家面前,双手递些力所能及的救济。


他把那张不染世尘的水墨扇别在了后背腰带上,躬身再向面前的老翁递了一件衣。他的手收回时克制不住地抖,衣袍下膝盖处的白色裤腿沾了块块斑土,胸中亦是憋了不上不下的情,压得眼眶发红,躬着腰背觉得身上背了万宗罪。


饿殍遍野之时,往日种种惬意洒脱此时于他便好似是大错。他蹲跪在一妇女面前,倾身盖了一条薄毯覆住她怀中安眠的孩童。手指轻轻碰到了孩子微弱起伏的胸膛,慌得他眼中终于坠下一滴泪来。小公子想站起身来,却双膝一软,跪倒在一旁,向前伏倒在泥尘之中,阖了眼,急促呼吸了许久。


青山白水,可人世诸多苦楚。


他追求的人生意趣在此刻脆弱不堪一折,闭眼不看,可心如明镜。有人低到尘埃里求苟且活着,为偷得一命百转千折。有人生来便有泼天的富贵,双手一伸就是锦衣玉食。世道不平,心意难平,世间凡人拿前世因果来做因,拿人各有命来释怀,把一生际遇寄予不可知之力,在一尊尊沉默的佛前俯首用额头抵住软垫,卑躬屈膝地求将来万一的幸事。


可抵不住命如草芥,不知该将一条性命托付给谁,这世间的谁能当得起许一个盛世安康,当得起死生一诺。


赵云澜将头低低地、低低地贴着地,泪接连打在面前的土里,他混乱地在心里向世间一切可知不可知的、存在不存在的神明大声祈愿,低到尘埃里,为他力不所能及之事心痛悲哀,恳求怜悯。



众生皆苦,求上天能渡受难之人。




他听得身旁有人膝行之声,一人至他跟前。


抬眼一看,是适才他途经的一人。那人衣衫褴褛,脸上也看不出本来面貌,伸出手来想要扶他,但始终没有触到他衣袖。他坐直了身子,看向那人。那人似知他过往,也知他所感,盯着他的眼睛,劝他:


“得公子相救之恩,还能受得公子感同身受的情谊,便已对公子别无他求。”


他说完这些,低了头,低了声音,“你别总要自己背着这万座大山,给我来吧。”


那人伸了手,想要拂去他早已看不出来形状的锦衣上的泥尘,可不知为何,突然又停了下来,只虚虚地离了一点距离,抚过了他的衣袖,颤抖着收了回去。直视着赵云澜的眼睛,紧紧盯着,仿佛想要用一眼,看完余下百世。


待赵云澜从他奇怪的话和眼神中回过神来,那人早已离开,留他一人在原地。


赵云澜后来记不大清,那次天灾是如何消抵的。费了一大圈力气重振、滋养,那地之后风调雨顺,庇护了一方贫弱之民,休养生息,温厚湿润,再无什么灾祸。自此,人们修建了不少的庙宇,供奉着不同的神佛。


香火大多很是旺盛,求姻缘,求子嗣,求前程,求风调雨顺、山水太平。


赵云澜也常常路过一间庙堂,就进去恭恭敬敬地拜一拜,感念当年的救助之恩。


他没求佛祖渡他,留给急用的人吧。他的人生没什么可求的,他担了赵家后继的担子,官民协作,平粮价,施救济,扶一方生息。


他担不住万水千山,可总得站直了脊梁,能撑住几寸便撑几寸。


他那把山水扇倒是遗失了,不知去了哪里,落在了谁的手里。这件事仿佛一个标志,他从单纯的清风明月般的生活抽离,再也不是一个脱离社会寻常羁绊的散人。


说到庙,倒是有一件奇事。有一次赵云澜在一偏僻处,巧入一当地小庙,庙前勉勉强强挂住一匾,横平竖直地写着昆仑庙,赵云澜莫名觉得熟悉,可进了庙,差点没笑出来。


当地的民众,不知怎的把那神仙雕画得青面獠牙,极为吓人,偏偏又有个漂亮的下巴尖。赵云澜摸摸自己的下巴,眯着眼,略有些不敬地凑上前去看,那像下面的介绍写了单一个“嵬”字,山鬼、山鬼,却是如何入了这神仙庙堂?


再凑近一点,却见那神仙袍袖遮挡下的腰间,别了一把扇,赵云澜边琢磨边读出声来,江、湖、夜、雨…嘿,这不是他的那把扇吗,怎么上了这神仙的身?赵云澜往另一边走了几步,发现扇柄另一边多出几个字来,“桃李春风”?


这神仙不是个正经神仙啊。


赵云澜有些懵了,甚至想把像上的面具凿了,看看小神仙的长相。但他到底也没太恣意,也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垫上,叩了叩首,谢过小神仙。


他还烧了柱香给小神仙,煞有其事地晃了晃手,给仙人托话:“小神仙啊小神仙,到我梦里摘了面具,讲讲什么是桃李,遇到了什么春风?”


万里之外的某个小神仙耳朵根突然就烧起来了。


烫且不正经。


嵬某现在离赵小公子极远,在千丈黄泉之下,死寂无声之处。那里只有沈巍一人,再加一把小扇子。说来太不好意思,那把扇子确实是他偷偷摸摸顺来的,一个人实在太孤单啦,一万年也实在是太长了些。他顺到手之后,也确实是厚着脸皮,刻了桃李春风四个字的。当年他送了昆仑君一大串项链,让赵云澜回一把扇子不过分吧?


沈巍确凿无疑地点点头,这千百年来,他懂了许多人间道理,礼尚往来肯定是其中一项的。


那时沈巍本只想跪在昆仑君途经的路上,俯身得他亲手相赠一碗粥,一馒头,做他救助过的万千人中籍籍无名的一个。


可赵云澜他不再是昆仑之后,依然不论出身,不论个人境遇,不论性情,在他的每一世,有承万丈青冥的心,百姓苦于他便也是苦。


沈巍便揣着那把扇子风尘仆仆地赶去受灾之地,做所能及之事,救能救之人,千百条人命,万般诡变之人世,冥冥之中的所有道路、变化间,他总要给昆仑君寻一个能让他安身立命的答案。

不然他还做什么神仙?


沈巍听见了赵云澜烧香时嘀咕的小话,却也到底顾及着,没敢入什么梦,进什么春风。老老实实地陷在光明不可及之地,盼着哪一天那间小庙里还能远远传来赵云澜捎来的话。四舍五入,就能算他又见了赵云澜一面。


可他的小庙太偏啦,又只有那么一座,不如那些真正的大罗神仙香火旺盛。记得他的人越来越少,给他烧来的愿望越来越少,小庙越来越荒,等那块门匾也坠了地,沈巍终究是没能再听到一句昆仑的话。


但他握住了一把扇子,在每一次睡梦中试图见一次春风,遇一场桃花。


等一个一万年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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